75年前,盐南阻击战在以伍佑为中心的盐南地区打响,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2000多名战士血洒沙场,再没踏上回家的路。战士遗体垒成的坟茔,被当地百姓称为“五条岭”。

自那时起,有一家三代人义务守护“五条岭”,陪伴“最亲的人”。第三代守墓人卞康全更是与社会各界接力追寻,为烈士寻找亲人。截至目前,已有345位烈士与亲人“团聚”。

三月末的清晨,因疫情而处于闭园状态的江苏盐城五条岭烈士陵园尤显冷清。守墓人卞康全推着装满新土的独轮车走进来,身后跟着年迈的父亲。从车里捧一抔土,拢成方形,双手托举轻轻置于坟茔,末了深鞠一躬。为五条长岭添土的过程中,二人彼此无言,只留南风在林间低吟。

一霎清明雨,最忆是故人。在五条岭烈士寻亲信发出后的第5年,越来越多的寻亲者见到了这片守护至亲的“山岭”。激动、想念、悲伤、遗憾……五条岭的泥土沾满了浓烈的情绪,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的“久别重逢”。

“二伯,来看您了!”2022年正月初八,孙少国和妻子循着地址来到五条岭烈士陵园,祭奠孙汝同烈士的百岁诞辰。

初到陵园,他们在为数不多的“有名”墓碑前来回兜转,始终没能看见心里期待的名字。“卞康全说,二伯和战友叠葬在一起,分不清埋在哪条岭下了。”

夫妻俩将祭品放在第一纵岭和刚修葺好的白墙间,成叠的黄纸被瞬间起势的火焰吞没,燎起的热浪模糊了视线,带着孙家人的思念消散在半空。

“听我奶奶说,兄弟几个里,孙汝同是最高大壮实的。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就挑得起重担子。一次,他一口气把孙母从老家射阳背到了十多里外的青墩村,村里人直夸他力气大,是当兵的好料子。”

1945年,22岁的孙汝同成为华东野战军十纵队八十四团的一名战士。由于表现突出,他很快升任班长。两年后的冬天,他所在的部队来到伍佑参战,冷风携着炮火弥漫天际,几十里外的村庄都能听见轰鸣。

战争爆发没多久,孙家父母收到邻村人递来的儿子牺牲的消息。他们慌忙丢下农具,捎上三弟奔出门去。一路哭,一路疾走,徒步近百里,一心想带回儿子的遗骸。可将要走到伍佑时,一位战士拦住他们的去路,劝告孙母:“大娘,前方战斗很激烈,你们赶紧回吧!”

路仍在,却不能再向前了。孙家父母看向战场的方向,直直地跌坐在地上,嚎啕一场。

“后来,奶奶从回村的战友那里再次听到了二伯的消息。”孙少国重复着祖母曾向他讲述的场景:与敌人殊死搏斗之际,孙汝同的刺刀已直插敌人心脏,他的绑腿布带却突然松开来,不慎被敌人绊倒,再没能起来。

孙母去世后的第34年,一封发自五条岭烈士陵园的寻亲信送到了孙少国大哥的手中。“申家墩还是二伯还在世时才有的村名,早就改成长胜村了。”赶在孙汝同烈士的百岁诞辰前,来自现在的信带着经年记忆,再次将他和亲人连在一起。“虽然晚了70多年,但好在我们帮奶奶把他的孩子带回家了。”孙少国感叹。

“滨海县 坎北公社广垛大队 陆余九烈士后人 收”,这封2020年发出的寻亲信却失了“运气”,没能等到它的收件人。

“很多年前我们全家搬到了射阳,信上说的坎北公社也早就不在了。”年近花甲的陆古兵常从父母口中听到“陆余九”的名字,这位从未谋面的叔叔倒在了1947年的伍佑战场,自此尸骨难寻,直到这封信的出现。“一个堂兄弟回乡探亲,从村部那看到这封信,立马拍了照片发给我。寄信地址写得很清楚,盐城五条岭烈士陵园。”

家中排行老三,年轻时参军,华东野战军十二纵队三十五旅一〇三团二营五连的战士……陆古兵对叔叔的了解仅停留于父亲的只言片语。曾有一张写着烈士证明的牛皮纸可作为信息佐证,但几经搬迁后也无处可寻了。“叔叔是家里唯一的男丁,我父亲本来是他的堂弟。他牺牲后,父亲就被过继到他家,成了家里的顶梁柱。”

如今,陆古兵的父亲已是年近九十的高龄,渐渐不再向身边的人提及陆余九的事情,唯有和陆余九的胞妹见面时,才会吐露对哥哥的思念。

2022年2月14日,收到寻亲信信息的第二天,陆古兵带着家中同辈驱车赶往盐城。一行八人到达陵园时,见到了等在入口处的卞康全。“他带我们去核实资料,一本叫《难忘五条岭》的书上记着我叔叔的名字。”

受疫情影响,他们未能进园,一家人远远望着五条岭的位置,约定好下次到来的时间。“守墓人跟我们详细说了当年那场战争,还有乡亲们是怎么帮着埋葬烈士的。作为后人来讲,除了感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”来之前,担心父亲情绪激动,陆古兵没有告诉他已找到叔叔的归处。他将《难忘五条岭》翻到“陆余九”那一页,端正地拍下照片,准备带回去给父亲看。“以前问过父亲有没有想过去找叔叔的下落,他说,只要家人不忘记他,他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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