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在热映的动画电影《新神榜:杨戬》(下称《杨戬》)接近尾声的一段打斗戏中,杨戬借玄鸟之力重开天眼,使出“法天象地”这一神通,与诸神对抗。只见他身披盔甲,手持三尖两刃刀,元神高万丈,立于天地之间,浑身金光,蔚为壮观。
(资料图)
不再是冷兵器肉搏,“神仙打架”有了更具象的表现形式。在《杨戬》中,这样的奇观场景贯穿始终。技术上,它较追光动画同系列上一部《新神榜:哪吒重生》(下称《哪吒重生》)有了肉眼可见的跃升,即便是放到国际舞台上也并不露怯。
美国电影发行商Gkids日前宣布拿下该片的北美发行权,将于明年年初登陆当地院线,这也是该公司与追光动画继《白蛇:缘起》后的第二次合作。Gkids总裁大卫·杰斯特阿特称该动画风格鲜明,将一个经典的中国神话改写为独特的、充满动作打斗的故事。截至8月31日17时,《杨戬》累计票房达到3.3亿元,单日票房与排片占比在同档期影片中暂列第一。
《白蛇:缘起》《哪吒重生》和《杨戬》皆由赵霁担任导演。他的作品以独树一帜的美学风格收获了一批忠实粉丝。故事上也能看出企图心,创作者们为这些古老神话传说中的角色补足血肉,赋予人的情感,再通过动画这种自由且富于想象力的艺术形式,展现出角色身上区别于凡人的神性。近日,赵霁接受了第一财经专访,对此次创作的灵感来源,技术实现过程以及中国动画的美学思考等方面进行了解析。
作为“新神榜”系列的第二部作品,杨戬从众多神话人物当中被挑选为主角。在主创团队看来,杨戬是少有的人们既熟悉又陌生的神话人物,有较大的发挥空间。他在人们心中享有较高知名度,但个性和形象从未形成共识。过去的影视作品中对杨戬有过各种各样的刻画,多以反派形象为主。《宝莲灯》的故事广为流传,杨戬将自己的亲妹妹镇压在华山下,又阻止外甥沉香劈山救母,看上去无情无义。
翻阅文献资料的时候,有一则关于杨戬的传说令赵霁感到惊奇。杨戬与沉香一样,也是仙凡结合生下的孩子,也曾劈开桃山救出被镇压的母亲。赵霁觉得,既然杨戬曾经作出劈山救母的壮举,又怎会不理解沉香对母亲的思念之情,他的行为前后割裂,背后必有隐情。今天,他们的再创作可以为杨戬的一系列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。
重塑旧神
《杨戬》的故事设定在商周之战1500年后,天界衰落,杨戬伤了天眼,以赏银捕手为业谋生。一日,他接到了一位访客的赏银去追捕一位神秘少年,发现少年竟是自己的外甥沉香。沉香执意寻回宝莲灯劈山救母,眼看将酿成灾祸。杨戬与沉香,以及三圣母的故友婉罗联手追寻真相,揭开尘封往事背后的隐秘。
商周之战后的1500年,对应人间是魏晋南北朝时期。夹在汉、唐两大帝国之间,魏晋通常被视为一个混乱黑暗、战争频繁、时局动荡的时代,同时它如同黄金时代的黎明,也是一个充满文化能量的时代,英雄气概,名士风流,在书法、绘画和雕塑方面皆有卓越成就。影片在人物服饰、建筑等细节上参考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元素。影片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塑造,都在神话传说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写,与原有形象有一定反差,注入了现代人对神的想象和憧憬。
广为流传的版本中,杨戬多以俊朗形象登场,阙庭有神眼,手持三尖两刃刀,会七十三变,座下携带一白犬。影片中的杨戬也是翩翩公子的形象,不过因为伤了天眼,法力受限而显得有些忧郁,赏银捕手的身份让他看上去像个游侠,登场时不再是身披铠甲、英武将帅的形象,头巾遮住了第三只眼,云纹白绸的袍子有些破损,透露着他曾经显赫的身份。“杨戬一方面承载着家族的命运,一方面又有守护天下的大义,表面上看起来漫不经心,内心其实是富于情感。实际上,他是一个对亲情很在意的人。”赵霁说。
影片中,申公豹也与过去人们所熟悉的善妒反派形象有较大差别。在赵霁看来,申公豹亦正亦邪,他有温情和人性的一面,“他有英雄气概,有自身大义,只是个人抱负在当时无法施展,因此被人误解而感到有些委屈”。在申公豹形象塑造上,主创们参考了竹林七贤中的刘伶,嗜酒而不羁。登场时口中念的诗句出自刘伶的《酒德颂》,临终时的感喟出自曹丕《善哉行·其一》:“人生如寄,多忧何为?今我不乐,岁月如驰。”作为配角登场的申公豹,与坐骑白额虎对抗魔家兄弟,其英武狂放之姿令人感叹。
另一重要角色沉香登场时是一个莽撞的少年形象,因为相似的命运,他与杨戬从最开始的对立到后来找回了亲情的羁绊。在识破师父玉鼎真人为巩固势力而布下谎言之后,二人为共同的目标拼尽全力。
故事中增添了一个神秘的女性形象,杨戬母亲瑶姬的故友巫山神女婉罗。婉罗在片中有着重要的戏份,她信念坚定,引领杨戬与沉香一步步走向真相,并最终揭开与三圣母一同被镇压在莲花峰下的玄鸟的秘密。在玉鼎真人口中具有毁天灭地能量的玄鸟,实际上象征着循环更始,生生不息。
“玄鸟本身并不存在善恶,只是当被恶人利用的时候,它会被人误解为危害性的力量。但我们后面会看到杨戬的母亲、沉香的母亲随玄鸟出世的时候,实际上是恩泽天下,让天下始终生生不息。”赵霁向第一财经解释。
神仙开飞船出行
过去影视作品中,神仙们腾云驾雾,在古典山水园林式的仙境中逛游。到了《杨戬》,赵霁希望创造一种更丰富的审美。影片中,玉鼎真人的道场金霞洞与过去人们印象中的仙境最为贴近,苍松翠柏,飞瀑流云;蓬莱、瀛洲和方壶三个仙岛则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。赵霁告诉第一财经,创造神界空间是他最喜欢的部分,“可能有点贪,想尽可能做得好玩,这也是动画性上发挥空间最大的地方。其实这些空间也是人间城市的延展,比如蓬莱是经济中心,方壶是娱乐中心,瀛洲是旅游中心”。
蓬莱仙岛,古典建筑如山一般重峦叠嶂,飞船如织,穿梭其间。天界衰落后的世界,神仙们失去了飞行的能力,不得不搭乘飞船出行,靠一种叫做“混元气”的燃料驱动。这些飞船看上去新奇,实际上并非没有历史依据,东汉时期青铜齿轮的工艺复杂而普遍,杨戬的飞船就借鉴了汉朝军用快艇的构造。事实上,影片中许多创意细节都经过了历史考据,比如骰子的原型是一个结构精巧的26面印章,人物戴的眼镜设计灵感来自古代工匠使用的工具,类似这样细节遍布于每个角落。
神界的旅游中心瀛洲仙岛则以敦煌郡为原型,婉罗所居仙乐坊如同沙漠中的绿洲,高耸入云。婉罗在宫殿中一段令人惊艳的飞天舞原本并不在创作计划之中,实现的过程难度极高。它需要首先对专业舞者进行动作捕捉,再通过动画的形式表现人在空中起舞,空灵缥缈的形态。这段场景的灵感源自赵霁与创作团队在莫高窟的一次采风。
“走进莫高窟任意一个洞窟都会有强烈的跨越时空的感受。”赵霁一直记得,“它像是一座大型电影院,穹顶式的巨幕包裹着你,壁画上面的内容之丰富让你震惊。你会真的觉得那些画能动起来。”从莫高窟里出来,赵霁想去博物馆买一些纪念的文献和画册,可是怎么挑都觉得不满意,于是他希望能够用动画的形式把莫高窟,乃至中国历史文化中的瑰宝用一种全新技术手段去呈现出来,“我们还远远无法还原身处洞窟时的感受,但至少可以做这样的尝试”。
影片中这段两分多钟的场景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。和古代艺术家对神仙宴会的想象一样,乐器会自己飞到空中,奏出乐音,仙乐飘飘,婉罗吟唱着《洛神赋》,与众仙女轻歌曼舞,时而化作花团锦簇,落英缤纷,令人惊叹。
动画行业艰难进步
从2016年第一部动画电影《小门神》开始,追光动画在过去8年时间持续输出了7部院线电影,每一部都在技术和剧作层面实现了进步。
对于动画电影这种开发周期漫长、风险较高的类型而言,制作过程艰辛而不易。追光动画凭借品质在行业中占据了重要位置,也吸引了一批认同其美学风格的观众群。但对其视效、美术、动作设计予以肯定的同时,关于故事的争议一直存在。这次《杨戬》的故事也遭到不少观众质疑。
中国动画行业仍然处于早期发展阶段,正在逐渐完善和进步的过程当中,赵霁觉得,“我们希望把故事做得更加丰富,有深度,不要过于简单直白。追光从来不是多偏重技术,而不在意故事或者文戏,大家看到我们技术做得好的地方,其实仍然有进步的空间,每个环节都有进步的余地”。
实际上,在2019年《白蛇:缘起》的时候,《杨戬》的筹备工作就开始了。2021年春节档《哪吒重生》上映之际,赵霁曾发微博提到《杨戬》团队中一位重要同事的离职,“他对《杨戬》非常重要,过年前他和我说,想要换个行业试试。我和他说,我们等一等,《哪吒重生》卖得好,我们就可以坚持下去了。梦想可以等,但是生活等不了。”
《杨戬》的创作难度较《哪吒重生》有了量级的提升,仅仅是蓬莱仙境的创作难度就超过了后者整个东海市的制作难度,与此同时行业环境并没有变得更好。“咱们影视行业已经被评为特困行业,这个情况在《哪吒重生》的时候还没有发生”。
不过,赵霁带着《杨戬》在全国进行路演的时候,发现了令他感到振奋的现象。“我们的电影已经在影响下一代年轻人,他们愿意投身动画行业,认为这个产业是有机会的,这也是现在这批动画人坚持的重要原因。我们希望年轻人有这样的动力,有这样的骄傲。”赵霁说,也许他们看到今天的作品,会觉得有各种各样的不足。但是他们愿意投身这个行业,将来一起做更好的中国动画,对创作者而言,这就是最大的鼓励。
“现在这个行业缺不缺资源,缺不缺人才?当然缺。”赵霁告诉第一财经,“但是它也没有垮掉,没有因为所谓的特困它就消失了。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动画产业,这个产业在努力地进步。”
(文章来源:第一财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