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日前公布的第二轮“双一流”名单中，河北省域内“双一流”建设学科数量惨遭“挂零”，成为唯一一个“0”省份。

而作为河北省的“双一流”独苗——河北工业大学，办学位于天津市，而非河北省。

“这对河北是一个警醒，从省级层面到各个高校，大家也都在反思。”河北大学高等教育学院院长、研究员胡保利告诉《中国科学报》。

那么，究竟是何原因，造成了今天河北高教界的尴尬？

无985，唯一一所211在天津

追溯河北高等教育历史，会发现这里曾孕育一批颇具实力的院校。

曾有“东方康奈尔”之称的唐山交通大学，是西南交通大学的前身；在河北正定成立的华北大学，迁到北京后部分系科组建为中国人民大学；河北农学院的部分院系支援组建了北京林学院、武汉水利电力学院，前者现在是北京林业大学，后者与武汉大学合并；从北京迁至河北的北京电力学院，是华北电力大学前身，在省内发展36年后，最后校部又迁回了北京。

这些高校，都斩获了一个乃至多个“双一流”建设学科。可惜，它们都与河北无关。

那么目前，河北省内哪所高校实力最强？

如果拿这个问题去问河北人，得到的答案可能是河北工业大学、河北大学、燕山大学、河北师范大学等，持不同观点的人还会辩驳一番。

对于河北而言，要从省内各有特色的高校中选择一两所重点支持，意见似乎很难统一。

“长期以来，在突出重点高校方面，河北不太明确，有些摇摆不定，给人一种比较模糊的印象。”一位来自北京高校、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表示。

这种“模糊”，从1996年“211”工程评选便可见一斑。

当时，国内大环境偏重于理工类学科，且临近省份都要在该领域背水一战。如河南推选的是以理工类见长的郑州大学，山西推选的是太原理工大学。

河北该推选哪家？当时省内有博士点的高校只有河北大学、河北工业大学，前者以中国古代史、外国教育史、中国古代文学等为代表的人文类学科见长，后者以电机与电气等为代表的理工类学科见长。

最终，河北工业大学入选。

评选结果揭晓后，省内掀起了激烈的讨论。与临省不同的是，这所“211”高校并未成为带动省内高校发展的“头雁”。很大的原因在于，这是“寄养在亲戚家的孩子”。与此同时，河北大学与省外同等水平的高校逐渐拉开差距。

前述匿名专家表示，在2000年初，省级重点学科建设之时，河北也更侧重于高校之间的平衡、平均，重点不够突出，被寄予厚望的高校也只有几个学科入选。“而邻省河南，重点支持郑州大学、河南大学，非常明确，而且是一以贯之的。”该专家说。

如果将视角拉远，纵观河北整个高等教育情况，也有类似现象。

“河北在推动高等教育方面是很努力的，从在校生规模、学校数量等方面来看，没有拖全国高等教育大众化、普及化进程的后腿。但痛点在于，高原建起来了，没有在此基础上产生高峰。”胡保利说。

统计显示，“十三五”期间，河北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52.68%，与全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相差无几。

“最折腾的省份”：50多年，省会变更8次

冰冻三尺，非一日之寒。河北高校缺少“高峰”的现状，其实在高校布局的初始阶段就已埋下隐忧。

2021年4月，河北省教育厅曾对外介绍，“由于国家高等教育布局和我省历史上省会几经搬迁等原因，高水平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始终是我省高等教育的薄弱环节。”

其中所提到的河北“省会搬迁”，在整个中国都是独一无二的。

历史上，河北省省会曾在50多年间变更了8次，保定、天津等都曾不止一次地被作为省会。在建国后，还曾变更3次，直到1968年才确定为石家庄。河北也因此被大家调侃为“最折腾的省份”。

有学者指出，省会的频繁搬迁使得骨干高校的分布不够集中，而是较均衡地分布在石家庄、保定、秦皇岛、唐山、邯郸，包括天津等城市，这不利于其高等教育集中力量，做大做强。

此外，长期以来，北京、天津的虹吸效应也使得河北难以留住人才。

“省内高校的骨干教师陆续走了很多。教育因素是主要考虑，老师们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在河北高考。压力大、好大学也少，能走的基本都走了。就像是个‘恶性循环’。”来自河北大学、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授说道。

重点高校经费投入较为“平均”

其实，河北一直努力寻求突破，这在教育总投入方面也可得到印证。

以2020年为例，其教育经费总投入2128.28亿元，一般公共预算教育经费在除港澳台地区外的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中排名第6。教育经费占公共预算支出比例17.53%，全国排名第9。

而分摊到高教领域的支出则并不显著。2020年，河北普通高等学校的生均教育经费仅为17966.55元，比全国平均水平少4440.84元。2010年的这一经费数在31个省市中排名倒数第4。与其情况类似的还有河南、山东等人口大省。

而与河南、山东等不同的是，河北在重点高校方面的投入也较少。

最近河北公布的2022年高校经费预算中，排名第一的河北师范大学预算为24.33亿元，河北工业大学、河北大学、燕山大学的预算分别为19.42亿元、19.01亿元、17.80亿元。而同为非“双一流”的齐鲁工业大学预算经费为33亿元，预算经费在山东省内排名第十的山东师范大学也有14.3亿元。

与GDP相近的省份相比，河北对重点高校的投入也较为“平均”。而在安徽、湖南、福建等省份，其“头雁”经费预算远超其他高校，重点高校经费预算远超普通高校。

用于“双一流”建设的专项资金则差异更为明显。

2016年，河北增设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专项资金5亿元，这占当年其GDP的0.015%，而同年经济强省广东的专项资金占当年其GDP的0.021%。

另据国家统计局统计结果，在研究与试验发展（R&D）经费投入方面，河北2016年为383.4亿元，投资强度1.20%，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。

2016年各地区研究与试验发展（R&D）经费情况 源自国家统计局

河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薛彦华曾在《论“双一流”建设背景下河北省高等教育的改革与发展》一文中指出，“双一流”建设经费投入相对较低，且使用分散是制约河北省高等教育“双一流”建设的主要因素之一。

“发展理念落后于社会变化”

除了显而易见的经费投入差异外，一些难以量化的因素，或许同样关键。

“从高等教育和高校发展的角度来说，河北省最主要、最核心的问题是，省里和省属高校在发展理念上没有跟上整个中国社会的变化。这体现在建设措施、经费投入、重视程度等各个方面。”北京理工大学研究生教育研究中心主任、前教育部高等教育教学评估中心副主任王战军对《中国科学报》说。

他表示，像邻省河南，近年来主抓科技发展，抓大学建设、“双一流”建设，把科技力量当作拉动整个社会发展的引擎。“省委书记主持召开座谈会部署‘双一流’工作，足见其重视程度。”

薛彦华也在上述文章中指出，河北高等教育宏观行政管理缺位、越位并存，政府对高等教育统筹规划、宏观指导和外部支持不够，管理理念陈旧，方式单一。同时，高等学校办学自主权没有得到充分下放与落实，如在高等学校内部机构设置、职称评审等方面，存在管得过细、统得过死、放权不够等问题。

作为一线教师，上述河北大学教授对此深有体会，“在过于细致的评价标准指导下，教学很难活跃起来。”

另一方面，该教授指出，省内高校的学术氛围也有待活跃。“交流讨论对于科研和教学都非常重要，希望能有更多跨学科、跨院校的学术活动，帮助大家走出自己的小圈子。”

重振雄风要下决心、练苦功

近年来，京津冀协同发展、雄安新区设立等历史机遇叠加交汇，国家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计划实施，这为河北高水平大学建设带来重大历史机遇。

“京津两地都是我国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聚集地，出了京津，就是高等教育洼地，太不协调了。这种现象必须得改变。”胡保利指出，在此契机下，河北应用足用好现有政策红利，主动跟京津高校亲密互动、深度合作。

2019年初，河北省委、省政府出台《关于深化科技改革创新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意见》，提出以新机制新模式创建雄安大学，争取更多的国家实验室、国家重点实验室和大科学装置等布局本省、布局雄安新区。目前已有多家著名高校明确表示将在雄安设立校区。

同年，北京交通大学唐山研究院、北京理工大学唐山研究院陆续揭牌成立。2021年，河北地质大学新校区开工建设，河北医科大学新校区建设也在批复中……

“这是好势头，但作用有限。依靠某几所高校、某几个人的力量是‘小打小闹’，无法扭转整体局面。”王战军指出，“最关键的是，省委、省政府要下定决心提振河北高等教育的雄风，发展思路应顺势而变，应更加明确，还应苦练‘内功’。”

“拿人才的回流和引进来说，其体制机制一定要改变。河北人才在京津地区的多，这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好事，将其重新引回来也会更方便。如果家乡能抛出橄榄枝，提供相配套的措施，再加上现在交通这么便捷，在外的老乡很愿意为家乡出力。”王战军说。

河北大学党委书记、教育学院教授郭健也曾在论文中指出，在高等教育人才引进方面，应构建与现代大学制度相适应的人事管理制度。创新高层次人才引进和培养模式，充分重视高水平创新团队的整体引进，完善高层次人才引进和培养机制。

“只要能转变思想、下定决心，办法总比困难多，我认为河北的高水平大学建设还是很有希望的。”王战军表示。

（本报记者赵广立、温才妃对本文亦有贡献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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