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月8日是第十四个“世界海洋日”和第十五个“全国海洋宣传日”,今年的主题为“保护海洋生态系统,人与自然和谐共生”,它让海洋生态保护成为公众关注的议题。中国科学院南海海洋研究所研究员、中国太平洋学会珊瑚礁分会会长黄晖也因此比平时更加忙碌。
守护深蓝
关于黄晖的研究,通俗且吸引人的说法,是她在“种”珊瑚。植树造林是为了遏制土地荒漠化,而种珊瑚是为了避免海洋的荒漠化。
黄晖:我研究的这类珊瑚,我们把它称之为造礁珊瑚,它主要是参与造珊瑚礁的,造礁类的珊瑚对珊瑚礁来讲最基础的框架结构,是最重要的功能类群。只有有了这块珊瑚礁,我们才能够提供很多的海洋生物栖息地,给它们家园。
在长达2.5亿年间,珊瑚始终是一道美丽的海底风景线,它以不到海底千分之二的覆盖面积,为近30%的海洋鱼类提供了生活的家园。但是近二三十年来,由于全球气候变暖,珊瑚礁一直在不断衰退,特别是1998年的厄尔尼诺现象,造成全球珊瑚礁大面积白化死亡。黄晖对珊瑚的研究,正是在这样的趋势中开始的。
黄晖:我记得当年早期的时候去潜水,我们还会夜潜,去看鱼睡觉。干完活了有的时候还会捡点螺回来吃,5分钟就捡了一大兜螺上来加餐。现在是下水看到两个螺就好高兴,你想想看差别有多大。珊瑚的覆盖率这个参数在健康的时候是在50%以上的,因为全球变暖现在只有10%左右,非常低水平的覆盖率。我们的目标至少是不要让它荒漠化,不要让它甚至连种源都没有了。我们希望能够提供一个种源地,希望能够四两拨千斤能够有个杠杆的作用,能让它走上可以自我恢复的道路。
结缘珊瑚
黄晖和珊瑚的缘分用她自己的话说,是机缘巧合。她的家乡在距离三亚1500公里远的江西省分宜县。1986年,黄晖考上了湛江海洋大学,学习水产养殖专业。1993年,她又考上了中国科学院南海海洋研究所海水水产病害专业,三年后,在她研究生将要毕业的时候,原来联系好的单位临时有变故,工作一时搁浅了。
黄晖:找工作不太顺,结果别人把我介绍到我们老先生门下,所以我说这是阴差阳错。那个年代实际上很多人都出国了。老先生就跟我讲,你愿不愿意来我这?我说可以,挺好的。
黄晖口中的老先生,是她的研究生导师,我国著名的珊瑚分类与珊瑚礁生态学家邹仁林,他也是我国最早关注珊瑚礁生态的学者之一。研究珊瑚就要和大海打交道,和大海打交道,就要过晕船这一关,可过这一关的办法其实很有限。
黄晖:在船上晕得很,吐得一塌糊涂,吐过胆汁,那叫生不如死,肠胃痉挛太难受了。船员说我吐完了还能去吃,这个以后就还能出海。
2002年第一次下海的经历让黄晖感受到了海底世界的魅力,那之后,她组建了自己的团队,从2005年开始,她带领团队走遍了整个有珊瑚礁分布的区域,做了第一次全面的摸底。
黄晖:第一次摸家底实际上覆盖率基本上百分之二十多,岛礁百分之三四十。岛礁就是生物多样性的急剧衰退。一方面觉得很痛心,这是自己喜欢的生态系统,喜欢的海洋环境,没有了或者是变差了;另外一方面觉得这以后研究什么。
在寻找珊瑚礁退化原因的同时,黄晖带领团队开始钻研珊瑚繁殖和珊瑚礁修复技术,也就是在海底“种珊瑚”。
黄晖:有点像植树造林,原理实际上是非常相似。比方说植树造林,种的树不可能是拆东墙补西墙来的,必须在苗圃里头大量去繁育,而且珊瑚也很有意思。有很多植物的特性,所以可以无性出芽生殖,最主要的环节首先要苗圃技术,在苗圃上扩大培育,获得更多的珊瑚苗种,获得了珊瑚苗种,把它种下去,底播到海床上去。因为珊瑚是附着生物,能让它在海床上长住,真正长在珊瑚礁上。
黄晖带领团队针对不同珊瑚礁类型摸索不同的修复技术,一般的人造珊瑚树需要七道工序,从切管、钻孔、穿线到最后组装他们都亲自操作,黄晖希望为珊瑚在海底繁育提供一个人造的家园。
黄晖:底播要钻孔,钉上钉子,把要种的珊瑚绑在钉子上,要绑稳,绑松了很容易被冲掉,或者转来转去它也会活不了。绑的材料我们也试过很多种,最后我们非常遗憾,还是试了最不环保的塑料扎带绑得最好。现在也在试新的可降解的塑料扎带,硬度、拉伸度不够,而且很快降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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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晖:海底操作的难点在于海底跟太空有点类似,失重、有浮力。在陆地上抡锤子、砸钉子只需要两三锤子,海底要二三十锤子。种植的技术性难题例如打钉子,珊瑚绑在钉子上面,这个钉子本身不能转,珊瑚也不能转。所有的一切都是要让它附着在钉子上,附着在海床上面,最后它才能长住。
种珊瑚的第一步是将80厘米长、1.8厘米粗的铁钉打入海底,这不仅需要娴熟的技术,更需要超强的体力。操作人员穿戴的潜水服加上氧气瓶,重达二十多公斤,同时还要携带诸多工具。
在20米深的海水中,人的胸廓要承受12到25公斤的水压,平时一瓶压缩空气可以使用一个小时,但遇到海底打锤这样的力气活,20分钟就消耗殆尽。
黄晖:我们现在陆陆续续种了二十多万平方米,好像听起来挺大的,没有用亩,用亩的话就少了,才三四百亩,沧海一粟,所以说生态修复不是所有都去种的,因为不可能。我们希望提供一个种源,有一个杠杆的作用,可以带上一条能自我恢复的道路,这是最重要的。这是个系统工程,做修复不能盲目修复,一定要评估,如果退化的压力因素还在这里,那是白修,浪费。种珊瑚是第一步,因为它是珊瑚礁的框架生物,你要把这个框架生物建好,它还有鱼、虾、贝、藻,生物多样性,这才是一个稳定的生态系统。
2007年,黄晖任中国科学院南海海洋研究所教授。2010年起开始担任中国科学院海南热带海洋生物实验站站长。这些年来,她带领的团队深耕三亚,陆续负责了蜈支洲岛海域、小东海海域、小洲岛海域、西岛海域的珊瑚礁生态修复工作。根据当地不同的底质及水流情况,分别设计并搭建了树形珊瑚苗圃、框架珊瑚苗圃等,培育珊瑚断枝达3万株以上,底播移植珊瑚4万株以上,修复面积达20万平方米。
“珊瑚妈妈”
黄晖:在研究20年这个领域之后,最大的变化是我觉得国家越来越重视,来做这个研究的团队和人员越来越多,要说天时地利人和,至少我们人和具备了。我2004年第一次参加世界珊瑚礁大会,只有我一个人。实际上,应该可以说现在已经走到了国际前列了。
黄晖:我经常提到只有西沙群岛的高尖石是火山岩,其他全部都是珊瑚岛礁。如果珊瑚死了,珊瑚礁的三维结构崩塌了,会导致水土流失。一个大的风暴潮来了,它没有消波减浪的海岸,这个海岸是非常不稳定,非常容易坍塌的,保礁护岸意味着国土权益。
现在,黄晖明显感觉到,愿意从事海洋生态保护修复工作的年轻人多起来了,但遗憾的是,老百姓对于海洋生物的保护意识,仍然远远落后于传统意义上的野生动物保护,已经在海上漂了二十年,黄晖还想继续这样的生活,但她也希望,更多人能明白海洋家园对人类生存的意义。